2010年1月19日

風險管理的一般哲學

風險管理的一般哲學(1)

從人性的弱點而來的失敗,事後聽去都像是童話

有一個流傳甚久的古希臘故事:特洛伊城邦俊美的王子帕里斯出洋遠遊,某年踏上斯巴達地面,斯巴達老王盛情招待他,可是俊美的王子卻與絕豔的王后海倫目成了好事,最終把她誘逃出宮,急急奔向特洛伊。

希臘各地的王者以為此事乃奇恥大辱,風聚雲集,委任阿伽門農為統帥,誓師奪回海倫。希臘大軍把特洛伊圍城九年而不得下。第十年,得到神啟,假裝敗退,棄下一具巨大的木馬。特洛伊人把木馬當戰利品拖回城內。誰知木馬的肚子裏藏著十二勇士,待到特洛伊人喝足了歡慶之酒,夜闌人散,十二勇士一湧而出,在城內接應城外的大軍。特洛伊人沉在醉鄉,毫無戰鬥力,希臘人一舉破城。多年前好萊塢把這個故事拍攝成名片《木馬屠城記》。流傳了幾千年的故事,歷代的人添油加醋,帶上了濃濃的傳奇味,好像離真實越來越遠。有人會問:特洛伊人難道就那麼傻嗎?他們繳獲那具戰利品木馬時,如果打開來看一看,豈不真相大白,哪至於落得城破受屠呢?但人性的弱點,確實在於事後聰明。事後聰明,表明不知事前防範。

我們小人物犯"疏於防範"的錯誤,其影響不過及於一身一家,史不記載,隨風而逝。可大人物就不一樣了。諸君一定記得,一世梟雄拿破崙號稱常勝將軍,卻因太過驕矜,不去想他的對手也會有高明之處,結果滑鐵盧一役,腹背受敵,損兵折將,元氣大傷。諸君一定也記得,1941年耶誕節前的某個星期天,珍珠港的美國士兵們正在休假,突然日本的成群戰機橫撲過來,美國空軍基地頃刻間灰飛煙滅,而山本五十六在他的旗艦上看著這一幕,志得意滿。據說在這次偷襲前,連中國戴笠系的情報部門都提醒過美國軍政要人,但人性的弱點戰勝了智慧,美國人對此嗤之以鼻,以為中國人得了神經病。又據說美國西點軍校的案例課,常常講到一個中國案例:在1946年的時候,不可一世的蔣介石伸出一隻拳頭重點進攻山東,同時伸出另一隻拳頭重點進攻共產黨大本營延安,他一點也沒考慮他的兩隻拳頭都打出去了,心臟部位拿什麼防護呢?毛澤東目光如炬,果斷電令中原的劉鄧大軍強渡黃河,挺進大別山,飲馬長江北岸,直逼蔣介石的老巢南京。此時慌了手腳的蔣介石想收回打出去的拳頭,卻被解放軍各路野戰軍分割切斷,收不回來。

在金融歷史上,美國二十世紀赫赫有名的金融家沃爾特瑞斯頓執掌花旗帝國15年,這艘華麗巨輪一路駛來,沉著而進擊,全球同業為之矚目。誰想得到在瑞斯頓晚年,這艘巨輪差點撞碎在拉美債務危機的冰山上。究其原因,原來瑞斯頓以為拉美諸國的堂堂政府還不致于不守信用吧。

大人物"馬失前蹄"的例子,我們就不再舉了。他們的失敗,過後在平常人想來都覺得完全可以避免,可怎麼竟如此這般地發生了,像童話一樣呢?難道說拿破崙、美國軍政大員、蔣介石、瑞斯頓這些大人物都是蠢人嗎?那當然不是。但如果拿心理學的道理分析,你會看到:大人物也罷平常人也罷,人性中深藏著一些致命的弱點,讓他疏於防範,鬼使神差地就犯下了童話中的錯誤。

導致"疏於防範"的那些人性的弱點,總結來看,一曰驕矜。驕矜便會輕敵,如果拿破崙更冷靜些,他就不會看輕英軍威靈吞將軍的智慧;蔣介石如果不那麼自信自己的武力,他就不會揚言六個月消滅共產黨,以致被一拳搗在心臟部位。二曰僥倖。僥倖使人自我安慰,消解風險意識,只偏愛有利於己的因素而排斥一切不利因素,以為可以倖免。在金融家中,瑞斯頓是夠老成的了,但他如果不是如此強烈地一廂情願借拉美國家的官僚經濟制度賺錢,他定會看到:信用在這些軍人政府眼中不過輕如鴻毛而已。三曰無知。小兒看到蠟燭頭上的火苗,湛然可愛,便伸出小手去抓。他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對火無知。我們人對世界的認識,就從這個小小的蠟燭頭上的火苗開始了,但畢其一生,即使聰明智慧的求知者也慨歎: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風險管理的一般哲學(2)

人即使有絕大的求知欲,世界對他來說也總是有盲區的,這與其說是人性的弱點不如說是人性的無奈。因為無知而踏進風險,這種例子無日無之,舉不勝舉。由此造成的失敗,有時頗能引人同情,以致掩蓋了冷酷的實質。但對聰明的人類來說,無知應該是被挑戰而不是被寬容。如果你已經盡最大努力摸清了風險的分佈,即對風險做到了"有知",那麼你踩進"雷區"的可能性將大大減小。研究人類對風險的防範與控制,無論這些人做的是何種事業,你都須從基本的人性出發。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不,豈止人,連動物都是這樣的。幼時居鄉間,夏夜在庭院中納涼,每見家養的一隻貓,暗夜中綠瑩瑩一雙眼睛就在身邊,以手拂去,那兩盞綠燈立即隱去,迅又複現。動物的遇險閉眼,是一種本能的風險防範,但動物永不會把防範風險制訂成一套積極的策略。人的偉大之處正在于能夠形成一套主動性思想,把本能發展成為積極的策略,施之於各項事業。

"讓金錢既生息又安全",人性如此,自古而然,將來恐亦無大變遷

西方哲人講:人在本能中有強烈的生命意識;中國古代哲人講:食、色,性也。他們說的,其實是人生兩個基本層面的事情:強烈的生命意識,就是求生;食、色,就是求逸。更通俗些說,人的追求是:一要活著,二要活得好。活著,是一種本能;而活得好,似乎是人的一種社會性,可是有時比本能更強烈。有些人活不出名堂,寧願自殺,放棄生命,就是這個道理。可是在金錢社會中,人怎樣才能活得好呢?擁有金錢,並且不斷積累金錢,無疑是基本條件。這樣一來,人生在世的問題就高度簡化了,無非是生命與金錢這兩種事了。

防範生命的風險,是動物性的本能,阿貓阿狗、白癡弱智都能自行打理,我們就不必說它了。

防範金錢的風險,這才是人畢其一生,殫精竭慮,疲於奔命的一件基本事情。一個人擁有金錢,防範風險最原始的方法是"藏"。巴爾扎克筆下的箍桶匠葛朗台老頭,把黃燦燦的金幣藏在地窖裏,每天晚上端著燭臺在那裏摩挲把玩,心裏樂滋滋的。但金錢來到世上,就是要生利取息的,這是金錢的本能。葛朗台老頭防範風險的辦法用不上了。如何讓金錢既生息又安全?這是人類自有金錢以來就關心的一個基本問題,考驗和瀝煉著多少代人類的智慧。舊時代的羊腿子,我們這時代的頂尖級金融家,他們事業的格局雖有大小之別,但從哲學上講,忙的是同一件事情,都是想方設法讓自己的金錢既生息又安全。離開這個基本點,世界上一切的商業、一切的金融都將失去存在的意義,繁華世界也就只留下一片荒涼了。所幸我們還不致於被拋入那片荒涼天地去,據說世界上進化最緩慢的就是人性了。英國作家勞倫斯有言:"汽車和飛機是新奇的東西,可裏面坐的人不過還是人而已,沒有什麼太大長進。比起那些坐轎子、坐馬車的人,或摩西時代靠一雙腳從埃及走到約旦的人,沒長進多少。人類似乎有一種保持原樣的巨大能力,那就是人性。"幾千年前,古希臘的智者就在幹著放款取息的勾當,當代的金融家們幹的不也是這件事嗎?人性如此,自古及今,所變不多。那麼"讓金錢既生息又安全"這件事,就不是短暫的、偶然的,應當說是基於人性的永恆之事,值得我們做一番歷史的哲學的思索。

共同來回憶一下,撫摸人類應對金融風險而留下的累累搏戰之跡

針對威脅金錢安全的風險制訂因應策略,人類在這個領域留下了累累搏戰之跡。下面分四個階段,順序地描摩這些智慧。

(一)利貸者的沒落

經濟體中有一種古老的贅疣,叫高利貸。放高利貸的人,俗稱其為羊腿子。羊腿子們保障資金安全(保本取息)的辦法很特別。我們知道人所珍惜者,基本的東西不外乎兩個:生命與金錢,羊腿子們往往把他的金錢的安全由借貸人的生命作擔保。諸君一定熟知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的故事。威尼斯的紳士安東尼奧向猶太人夏洛克借一筆債,答應以自己海船的貨物作抵押;夏洛克說如果到期還不上,那就從借債人胸前割下一磅肉來抵償,這就是讓債務人拿生命作擔保。拿生命為金錢作保,這無論如何都是一種野蠻作風,自然不能廣行於人類間,也不能久行於人類間。人既然不能改掉放款取息的本性,那就必須探索更文明的方式。

風險管理的一般哲學(3)

(二)自償性貸款理論

近代工業興起,初期工商資本家們希望擺脫羊腿子的盤剝,一種新的金融機構--銀行出現了。1694年英格蘭銀行建立,這是具有標誌性意義的事件。據說這家銀行是經英女王特許成立的,銀行中有國家的股份。受此鼓勵,若干工商資本家參股進來了。與當時遍地遊走的高利貸者相比,英格蘭銀行至少在三個層面上彰顯著人類智慧的進境。一是銀行建制採取股份制。它不同於單個高利貸者的獨資經營,也不同於數個高利貸者的合夥經營,它確立了股權與決策權對等的概念;更重要的,還確立了股權與收益分享權、與風險承擔責任對等的概念。這正是現代股份制的雛型,儘管那時的人還不知道"有限責任",即尚不瞭解達成經濟穩定性的秘訣,但已經很了不起了。合作起來,權責明確,在一個機構裏共同地保障金錢既生息又安全,這是了不起的創舉。二是銀行參與工商業的資金迴圈。羊腿子是吸血鬼,把金錢從經濟體中榨出來,而工商資本家們協力共建的銀行卻是把資金向經濟融進去。一方面,大家都可以把各自經營過程的閒置資金存到銀行,以作放款的基礎;另一方面,如果在生產和購銷的環節短缺現金的話,可向銀行申請貸款。這樣一來,資金就融合在工商業的迴圈中了。三是銀行只取社會平均利潤。有一句古老的名言:"等量資本要求帶來等量利潤",銀行不過是資本活動的一種形式而已,並不淩駕於工商企業之上,故它在獲取利潤上也沒有什麼"取脂優勢"。銀行資本家與工商業資本家一樣,按照各自的資本量,依據社會平均利潤率取得資本的收益,這個過程是自然而然發生的。這就是近代的市場經濟。那種到處游走、重利盤剝的高利貸者,在這種新的資金機構--銀行面前,就像陽光下的露水一樣消失了。

這裏要特別提起銀行參與工商業資金迴圈的原則。如何保障銀行借給工商資本家的資金是安全的呢?銀行家的智慧經歷了一個瀝煉的過程。早期,銀行家收到工商資本家的借款申請時,首先警覺地問:你借錢幹嗎?然後又問:借多長時間?長期借用是不被允許的。當一切盤查清楚,銀行家要借款人寫明:必須拿本次借款所從事的經營活動所取得的經營收入歸還銀行。這就有些奇怪了:借款人假如把本次生意做砸了,他從彼銀行家那裏借錢歸還此銀行家,然後再謀劃生意上的翻本之策,難道不行嗎?這是不行的,因為銀行家之間有"行規"。如果"拆東牆補西牆"之風盛行起來,全體銀行家將陷入風險漩渦。這種原則,被善於總結的銀行家們取了一個稱呼,叫"自償性貸款理論。"

堅持自償性貸款的原則,銀行家好像可以遠離風險,但實際運用中難題重重。首先,過分嚴格要求"自償性",許多工商資本家被摒之門外,而銀行卻有大量富餘資金放著,損失利息。其次,自償性貸款的原則拒絕長期放款,只作短期放款,以保持資金的高度流動性,但何謂長?何謂短?沒有一個客觀的標準來界定,而且各種工商業的資金迴圈週期長度不同,也無從界定。還有,遇到蕭條時期,確實存在大量商品售不出去,債務人要求展期,或乾脆宣佈破產,這必然影響到銀行的存款與貸款的期限匹配。如果不折不扣按"自償性"原則辦事,銀行或許寸步難行。事實上,精明的銀行家絕不是機器人,他們在僥倖心理支配下,暗中永遠在投機取巧。只要不過分,大家心照不宣。如果過於越"軌",就會惹出大的麻煩。1878年格拉斯哥城市銀行因為年深月久的呆帳,尾大不掉,引起存款人恐慌,擠提存款,把這家銀行搞垮了。至此,人們強烈地感到"自償性"堤壩已不足以阻攔銀行家們追求利潤的欲潮。銀行家們不得不以新思維,尋找防控風險的新招。

(三)資產可轉換理論

銀行家們發現:資金的安全性來源於周轉,只要資金具有很好的流動性就可以認為資金是安全的,於是,防控風險歸結為如何保持流動性這個問題。

風險管理的一般哲學(4)

"自償性貸款原則"無形中被廢除了。幸好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年代,股份公司發展起來,市場上充斥著公司股票和企業債券;又加上各國政府開支擴大,國債發行增加,向證券市場上投入了更多工具。證券的特性在於"可轉換",就是持有者隨時可以把所持證券在市場上賣出,換得現金。這使銀行家們想到可以把一部分信貸資金拿來購買證券,一來在確需放款時,迅速賣出證券,換得現金,用於放款;二來可以在證券市場上相機買入或賣出證券,以賺取價差。這樣,銀行的流動性和盈利性可以同時滿足。從此,銀行深度介入了證券業。善於總結的銀行家們,也給這個防控風險的舉措加以理論化,稱之為"資產可轉換理論",以取代前此的"自償性貸款理論"。

但銀行家們太迷戀一廂情願的事情了。首先,股市如海,風吼雲從,險惡叢生,你怎麼能准保永遠是贏家呢?如果你從價差上賺的是"虧損"怎麼辦?其次,當期限較長的貸款不能收回時,你只能在一個彈性區間裏通過售出證券保障流動性,超過這個彈性區間,銀行將有崩潰危險。果不其然,1929年的股災一來,股票市值縮水一半以上,持有股票的商業銀行叫苦不迭。1931年5月,奧地利最大的銀行--國家信貸銀行喪失流動性,宣佈破產。緊接著,6月,德國最大的銀行之一--丹特銀行因在諾德羊毛公司有巨額投資,而諾德公司因羊毛價格下跌破產,連帶地被生生拖垮。以此為導火線,全德、全歐的金融恐慌迅速蔓延,以全能化為特徵的銀行舊體系全盤覆滅了。

(四)預期收入理論

"大蕭條"之後,以1933年美國國會通過並於1935年正式實施《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為標誌,商業銀行與證券業間被阻起一道"防火牆",銀行只可以從事自己的主體業務,即存貸款業務,不許越牆到證券業從事證券的發行與買賣業務。商業銀行經營進入專業化時代。這恐怕是銀行家們最受委屈的一個時代了,他們被捆住手腳與那些投資銀行家們競爭。在資產業務上,銀行家本能地要去尋找那些資本雄厚、效益優良的黃金客戶。可是銀行家登門拜訪,驚奇地發現他們早成了投資銀行家們的客戶,人家婉拒他說:我們現在可以直接融資了,就是可以由投資銀行家幫忙發行股票和債券,圈到了不少的錢,不需要貴行的貸款了。銀行家神情沮喪地回到辦公室,更令他驚奇的是,一群不三不四、平時他都不屑正眼一看的那些企業家早湧他的辦公室門口,互相擠眉弄眼,似乎在說:瞧,這下你的錢不借給我們,還能借給誰去?無奈之下,銀行家們選擇貸款物件,只好矮子裏面拔將軍。但這究竟不是長久之計。真可謂形勢逼人。很多銀行家們想到了出洋,走進世界上的新興市場去賺錢。既然"資產可轉換理論"的智慧過時了,不敷應用了,銀行家只好開掘新知。他們認為,貸款不論是貸給誰,關鍵是預期借款人可否有足夠的收入按約還本付息。那麼凡能按約還本付息,就是好貸款。至於借款人是工業企業還是商業公司?是私人公司還是政府?是在國內還是在國外?這些統統不必計較。善於總結的銀行家們又把這項智慧稱作"預期收入理論"。

上世紀60年代以後,美歐銀行家們"揚帆出海",到新興市場尋求發展機會成為一股潮流,時稱"業務國際化"。這個潮流的帶頭人就是當時花旗的掌門人沃爾特?瑞斯頓。他的成功與失敗,在本文開頭已經述及。多少是受他的影響,美歐銀行家們傾向于向新興市場,如拉丁美洲市場上的政府公共部門放款,而不願向私人企業放款。因為按照瑞斯頓的看法:這些新興市場上的私人企業根基不深,風雨飄搖,而他們的國家不會破產,所以最好把款貸給政府。不幸的是,瑞斯頓的這個智慧是以僥倖心理作基礎的,如果深問一下:為什麼你能肯定這些武人政府一定誠實守信呢?瑞斯頓一定難以作答。但在他決策的當時,只是自我安慰,不肯面對這個問題。

風險管理的一般哲學(5)

拉美國家向美歐的借債,大量地到期不能歸還,有些"新官不理舊帳",有意賴債,史稱"拉美債務危機"。痛定思痛,銀行家們對"預期收入理論"普遍表示質疑:預期收入不等於現實收入,它怎麼可以作風險的保障呢?對付風險,必須高度警惕,事先就防範它。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988年7月,十國集團在瑞士巴塞爾簽署了《巴塞爾協定》。這個協議,最初主要針對大量從事國際業務的商業銀行而言,特別指出:除非以現金和金塊作十足抵押,世界上沒有無風險放款這回事,越是看似無風險的對象,比如國家,越要警惕它。《巴塞爾協議》的風險度概念,以及用風險度從總資產中析離出風險資產,並由風險資產與資本金之比確定資本充足率,這一系列有系統的新思維開闢了風險管理的新時代,也就是我們當前這個時代。

銀行家們解答了看似無解的問題:一把尺子加一隻蘋果等於多少

有一道算術題:一把尺子加一隻蘋果等於多少?這道題是無解的。銀行家們面對種種風險,其實就是在解這樣一道題。從不同方面來的風險似乎沒有什麼可比性,你無法對他們進行綜合的思考,更別談綜合的管理了。但近幾十年的銀行家們把這道題解出來了。

首先,他們把風險定義為對利潤的威脅力。在風險發生以前,風險的存在並不構成銀行的真實成本,但它是一種威脅;一旦風險發生,則風險的後果必定是對銀行利潤的沖減,便成為真實成本。這樣地從財務運行角度看,風險是一種"成本幻覺"。而事實上,商業銀行無時不在風險叢生中穿行,特別是商業銀行告別專業化時代重新回到全能化以後,風險不僅表現於存款與貸款業務上,更表現於銀行的一切業務上。那麼對商業銀行的概念,便需要重新定義:商業銀行不再僅僅是經營存貸款的金融機構,而是全面管理風險的金融機構。

在商業銀行是風險管理機構這個新概念下,各種風險之間就有了聯繫性。對銀行家來說,首先就是摸清風險分佈的問題。在銀行內部,風險分佈于資本金區域、流動性區域、利率區域、匯率區域、資產區域與仲介和服務區域等;在銀行外部,風險分佈於借款人的守信意願(道德情況)、守信能力和擔保條件等因素上。這些分佈於不同區域的風險,看似孤立地存在著,其實盤根錯節,而它們共同地聯繫著利潤,即對銀行利潤構成威脅性的影響。對銀行利潤構成威脅力,這就是風險的共性。而每種風險對利潤產生威脅力的大小,就是風險度。至此,風險以其對利潤的威脅力來衡量,得到了量化,有了一個共同的單位,可以進行比較、相加或相乘。一把尺子加一隻蘋果等於多少?這個問題終於有解了。這是在風險的聯繫中對風險實行綜合管理的基礎。

現代商業銀行作為管理風險的機構,執掌它們的銀行家們近十多年來逐漸形成了整套系統的風險管理策略。雖然每個銀行都有獨具特色的風險管理模型,但國際銀行業委員會特別推崇JP摩根1994年所建立的"風險矩陣",認為具有示範意義。看得出來,各個銀行的風險管理模型,對JP摩根模型保留著"脫胎"的痕跡。

事實上,當前全球銀行業風險管理的共同特徵是很明顯的。第一是事前防範。過去,因為摸不清風險分佈,存在許多盲區,一些風險在無準備狀態下突然爆發,讓銀行家束手無策,只好事後修補。但如今有了清晰的風險分佈圖,風險之間的聯繫性基本上可以窺知,事前防範,包括預備相應的對沖風險的措施、簽訂轉移風險的合約等,就比較容易做了。第二是一籃子管理。新的風險管理思維,把各種風險之間的聯繫性作細緻的分析。在這個分析基礎上,採取一籃子應對策略。過去把風險視為各個孤立的存在,只能單策應對,這既不經濟,又有可能顧此失彼。第三是量化管理。有了風險度這個關鍵工具,把風險對利潤的威脅力數量化,風險管理變得更精確,決策者預期管理策略會達成的效果也更有根據。第四是全面主動管理。在商業銀行新概念下,風險管理覆蓋到一切領域,而它所達成的不僅是識別風險和預防風險,更是對風險的主動管理。其實,現代風險管理諸特徵結合在一起,贏來了一種主動性,這是必然之事。如果沒有事前防範,沒有一籃子舉措,沒有風險度這個基本工具,銀行家們再有神來之靈氣,也無法總能做到對風險的主動控制。

風險管理的一般哲學(6)

風險管理的新思維正在探索中,遠非完美。在這個摸索的程途上,現在需要謹慎提示,以免走入誤區。當前已有苗頭,就是很有可能走入數字的誤區。

風險管理是科學,但非僅是數字的科學,而是關於人的科學。諸君須記住,任何一種風險的背後都有人的意志在起作用。一個模型固然可以把一個涉及上百個未知數的聯立方程式做得具有結構之美,但只要風險背後的人稍一動念,這個結構就會東倒西歪,有崩塌的危險。數位組成的模型可以給銀行家提供制策的一種根據,但不能代替超越性的哲學思考。曾經有一個聰明的法國人,叫讓?巴蒂斯特?薩伊,在一百多年前分析商品定價時就說過:"希望與恐懼、善意與惡意,簡單地說,人的各種情欲和各種美德,都會影響價格。但是,估量這些情欲或美德在各種情況下對實際價格的影響程度,屬於倫理學範圍。"他捫到了真諦,但只輕輕一筆,就把關於人性複雜性的分析從經濟學中清除掉了。這很遺憾,一百多年之後,我們要把薩伊清除的東西喚回來,因為人畢竟是經濟活動的唯一的力源!所以,銀行家們,深入地認識人性吧!你既然要完成天賦的古老使命"讓金錢既生息又安全",那麼你就不能卸下這個十字架:終生不倦地探究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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