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24日

民主的約束和要素


來源:金融時報
日期:2014/03/13

烏克蘭可以成為穩定的自由民主制國家嗎?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能是:可以。烏克蘭將成為穩定的自由民主制國家嗎?答案是:我們不知道。我們確實知道有一些國家抵達了這個目的地。但我們也知道,普選式民主猶如一株脆弱的植物,尤其是在萌芽期。一些新生民主國家(如埃及、泰國、俄羅斯和烏克蘭)的現狀,印證了這一真理。民主之所以脆弱,是因為它是一種複雜的,在某些關鍵方面不自然的遊戲。

我的出發點是,接受被統治者問責的政府才是唯一適合正常成年人的政體。其他所有政體都把人民當做小孩。在過去多數人沒接受過教育的時代,這種家長式統治或許說得過去。但這一點已不再成立。隨著人們越來越見多識廣,用這種方式對待人民的政府將越來越難以被接受。我預期(或者說希望)長遠而言,這一點即便在中國也將得到應驗。



事實與這一樂觀看法相符。根據"政體第四代指數"(Polity IV)資料庫,如今近100個國家是(多少有點不完美)的民主國家,比1990年翻了一番。而往前追溯至1800年,這一數字為0。真正的威權體制國家已大幅減少,從1990年的90個左右減至現在的20個左右。可惜,"半民主狀態國家"(anocracies)的數量從20個左右上升到50多個,這些政權的統治高度不穩定、低效而且腐敗。它們要麼是搖搖欲墜的威權政權,要麼是瀕臨失敗的民主政權。它們對武裝衝突的爆發或暴力奪權十分脆弱。

那麼,一個穩定、成功的民主政體的支柱是什麼呢?簡言之,民主需要雙重約束:人民之間的約束,以及人民與國家之間的約束。這兩道約束依賴于四項基本要素,缺一不可。

首先,民主需要公民。所謂公民,不僅是指參與公共生活的人(儘管那是公民定義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公民接受這一點:他們對共用政治過程的忠誠,必須高於對個人政治傾向的忠誠。公民理解"忠實的反對派"(loyal opposition)這一理念。他們認可政府的合法性,哪怕這一屆政府是由自己反對的一方主政、甚至主要為那一方的利益服務的,因為他們相信自己這一方遲早有機會上臺。按此邏輯,公民不會利用政治過程去破壞反對派不受阻礙地發揮作用的能力。他們認可異議(哪怕是激烈的抗議)的正當性。他們唯一排斥的是使用武力。當然,有些反對者是無法被接受的--尤其是那些拒絕民主過程合法性的人。一個國家如果缺少這類公民,將永久處於分裂,甚至內戰的邊緣。

第二,民主需要衛士,這個名詞是已故的簡o雅各斯(Jane Jacobs)在她的力作《生存系統》(Systems of Survival)一書中使用的。衛士們掌握著政治、官僚統治、法律或軍事領域的職權。民主衛士與盜賊統治者截然相反,他們行使職權不是為個人謀取物質利益,而是遵守客觀的規則,或者以有利於大眾福利的方式行事。被罷免的烏克蘭總統維克托o亞努科維奇(Viktor Yanukovich)是這方面最好的反例。不過他追求權力的動機也很傳統。縱觀歷史,權力與財富總是難分難離。認為這二者應該分離的觀念在過去是革命性的,當今在許多地方依然是革命性的。亞努科維奇就對此不屑一顧,他只相信自己有掠奪和鎮壓的權利。這可不是民主合法性的基礎。

第三,民主需要市場。我所說的市場絕不是指濫用國家權力,將國有財產轉變為私人財產,這一幕曾在前蘇聯大量上演。靠竊取國有資產發家致富的商人,並不比其背後的政治靠山更為正當。

由正常運轉的政府支持的正常運轉的市場,能為穩定的民主政體提供關鍵支柱。首先,市場支持繁榮。一個能確保人們過上體面且較有保障的生活的社會,多半也會是個穩定的社會。生活在這樣的社會裡,人民不但互相信任,也對自己的經濟未來充滿信心。其次,市場可以鬆弛富裕和權力之間的聯繫。於是,人們儘管仍看重選舉結果,但不至於視其為關係到自己或家人生死的大事。這有助於防止政治熱度升溫到白熱化的程度。

最後,要想讓上述所有複雜(儘管必不可少)的體系有效發揮作用,民主政體還需要各方認可的法律,尤其是憲法(即便有時候是不成文的憲法)。按照既定程式制定和實行的法律,規範著政治、社會和經濟領域的遊戲規則。缺乏法治的國家將永遠瀕臨混亂或暴政,這正是俄羅斯數百年來的不幸命運。

因此,民主遠遠不只是選舉,其內涵肯定不是"一次性的一人一票",當然也不是"多次性的、但做了手腳的一人一票"。民主是一張交織著權利、義務、權力與約束的複雜網路。民主要麼是自由個體的共同政治發聲,要麼什麼也不是。贏得選舉的人無權隨心所欲,否則就不是真正的民主政體,而是選舉產生的專政。

局外人能幫助一國之民走向民主之路嗎?是的,他們能。歐盟(EU)對中、東歐的大力經濟和政治幫助展示了這一點。倒退的步子可能出現嗎?是的,匈牙利正顯示這種局面。壞鄰居能破壞希望嗎?是的,這也是可能的。

我們的確見過許多國家在邁向民主的路上失敗。埃及是比較突出的一個,這或許是因為它缺少的必要成功條件太多。現在,我們可以看到烏克蘭為自己創造了1991年以來第三次機會。不過該國將需要大量?明。西方世界向其他國家提供過類似幫助。但烏克蘭自己也得向著嶄新的社會遊戲規則努力,它必須孵化出真正的公民、誠實的衛士、像樣的市場和公正的法律。這種革命性的轉變可以實現嗎?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很確定--它非常值得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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