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手-獨自徘徊在天堂與地獄之間》序)
教科書的作者通常是冷靜的觀察者,他們力求給讀者陳述事實、灌輸理性和邏輯。這很好。當我們研究市場、預先制定交易策略時,確實可能作冷靜的旁觀者,確實可能理性邏輯地研究市場,確實可能得出客觀中立的結論。然而,一旦我們真正開立頭寸後,行情波動立即轉化成賬目的盈虧,賬目的盈虧立即轉化為財富的增減,財富的增減立即轉化為安全感、成就感的增減。換言之,一旦進入交易,操作者就絕對不可能把自己設想為冷靜的旁觀者,而是必須把自己作為整個事態演變的重要一方。操作者必須明瞭,結局如何不但取決於市場演變,而且一定和自己如何應對市場變化密切相關,哪怕是完全同樣的行情演變,不同的應對方式都可以造成截然不同的交易結果。
有人建議,只要你真正控制好自己,讓自己不受貪婪、恐懼的干擾,就能解決上述問題。佛家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拭拂,莫使惹塵埃",這是一種境界;又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是另一種境界。從佛家的本意來看,似乎第二種境界才是其真義。問題是金融市場操作仍然屬於常規世俗活動的範疇,和完全的出世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如果絕對沒有貪婪和恐懼的成分,首先就沒有了進入市場的理由。從一般世俗活動來看,適當的貪婪和恐懼是必要的,只要在正常範圍內,它們甚至是正常理性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此看來,"時時拭拂"的第一種境界對金融市場操作者更貼切,也就說是,不論金融市場操作者如何理智、冷靜,天生就不得不和貪婪、恐懼等因素攜手同行。這樣一來,貪婪和恐懼等因素對操作者的影響,肯定不是一個"有和沒有"的問題,而是一個"多和少"的問題,理想狀況是將它們控制在一定範圍內,不讓它們佔據主導地位。
操作者總是必須對自己的貪婪和恐懼等因素把握一個適當的度,因此金融市場操作的學問絕對不能僅限於教科書,過來人的經驗教訓也是最可寶貴的。青澤先生的這本書就有這樣的好處。他行文流暢,尤其可貴的是字裏行間充滿真情實感,讓我們真切地體會到一個金融市場操作者事業和命運的種種遭際。
這本書還有一個重要的好處是幫助我們回顧國內金融市場建設10多年來的艱難歷程,既可以幫助我們曾經親歷其事的"老期貨"、"老股民"回憶交易生涯的痛苦和甜蜜,也可以立此存照,供研究者進一步探索國內市場發展得失。
不論曾經親身參與期貨交易、股票交易的人們最終交易結果如何,他們都為國內金融市場改革做出了重要貢獻。亞當·斯密有一個"看不見的手"的著名論斷,"一般地說,他並不企圖增進公共福利,也不知道他所增進的公共福利是多少。在他使用他的資本來使其產出得到最大的價值的時候,他所追求的僅僅是個人的利益。在這樣做時,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引導他去促進一種目標,而這種目標絕對不是他個人所追求的東西。"從個體角度來說,人們的盈虧得失曾經時時導演著他們的人生悲喜劇,但是從集體的角度來說,他們集體的努力,恰恰為全社會建設了一個計劃經濟從未有過的金融市場,而這個金融市場對我國市場經濟建設絕對是不可或缺的,甚至是市場經濟的核心組成部分。因此,儘管不是有意為之,大家參與期貨市場或者股票市場的集體行為依然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善舉。
在大草原上,青草依賴土壤而生;羊和馬依賴青草為生;狼依賴羊和馬為生。狼吃羊和馬,使其數量限制在一定範圍內;羊馬吃草,使草再生常青;草常青,則水土維持並得到改善,不會荒漠化。於是,整個生態系統穩定地生存下去。在這個生態環境中,生命形態多樣化,需求多樣化,多樣化之中蘊含著相互依賴和相互制約,因而統一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每當發生任何外界干擾因素時,比如說發生特別冷的冬季或者特別乾旱的春季時,整個系統都會調整,重新達到新的平衡,頑強地生存下去,而不會脆弱不堪、一蹶不振。
拿國內股市來說,它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考驗,市場行情持續下跌,成交量持續萎縮,表現出來的似乎更多的是脆弱性,而不是自我調整的彈性。這就給我們提出了一個重要問題,如何建設一個生態環境良好的市場。
股票市場建設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一方面是上市公司的品質。上市公司是否具有投資價值,是否能夠給投資者帶來得宜的投資回報,從根本上決定了股票市場的基礎是否穩固。為了確保上市公司品質,既需要官方對上市公司進行有效的監管;也需要輿論對上市公司充分觀察報告,保持透明度;需要專業性仲介機構對上市公司誠信、勤勉盡責地調查評估;需要上市公司自身具備完善的法人治理結構,確保代理人行為符合股東和社會利益;需要投資者對上市公司有力地監督制約;需要投資者用行情反映對上市公司的價值評估等。
由此可見,持續保證上市公司具備投資價值,完全是一個股市生態問題,首先上述各方必須是多樣性的,其次,上述各方的力量對比必須達到平衡,形成相互制衡、相輔相成的生態體系。在特定時期出於特定需要,我們當然可以採取臨時性的重點措施,但是從長遠看,從自我完善的角度看,一定要從整體生態角度著眼,避免過度強調單一方面的作用,比如過於強調監管,或者過於強調上市公司的自覺性。
另一方面是市場參與者的多樣性。如果市場參與者來自廣泛的社會各階層,則其投資需求將是廣泛的,投資形式、收益形式、風險偏好、投資週期長短、出入市的考慮因素各不相同,形成了一個廣泛、連續分佈的譜系。舉例來說,養老金和當日進出的市場參與者都是市場所需要的,但兩者的投資方式相差甚遠。任何市場訊息只要對其中任何一個群體有作用,都可以通過他們的買賣行為反映到市場變化之中;並且對某些群體好的消息,可能對另一群體不好,因此總的市場反應是較為公允的和富有彈性的,通常不會走極端。如此就保證了市場確實能夠成為經濟的晴雨錶,能夠反映外界的變化,保證了市場的有效性。
反過來,如果市場參與者不是來自廣泛的社會各階層,而是具有較高的相似度,則總的投資需求也將是偏狹的,投資形式、風險偏好、投資週期長短、出入市的考慮因素等都具有較高的相似度,形不成廣泛、連續分佈的譜系,而是高度集中於某些特別的點上,比如說,國內市場參與者可能千人一面只對短線投機感興趣。這種偏狹的分佈決定了市場將有選擇性地對外界資訊作出反應,當某種資訊似乎對市場有直接作用時,對大家都起到了相似的作用,大家的行為也就相似,於是市場反應過度,呈現出單邊劇烈走勢,行情大起大落;當更多的資訊似乎對市場沒有直接作用時,對大家都不起作用,於是市場無動於衷,不能有效地反映和消化其中隱含的真意。
由此可見,市場參與者也是一個生態系統,必須具備充分的多樣性,必須形成生態環境,如此才為投資價值構造了適當的市場條件。單調的市場參與者註定了市場深度、廣度、彈性的不足,決定了市場的低效率和偏激行為。市場參與者同樣應當是多樣的、相互依賴並相互制衡的。
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期貨市場,一方面,上、中、下游產業、交易所和監管部門、仲介機構、媒體、投資者等組成了期貨市場的生態環境;另一方面,也需要由廣泛的市場參與者構成相應的生態系統。
時常有人用"願賭服輸"來總結他們對股票市場、期貨市場參與者的評論。如果金融市場已經確實符合"公開、公平、公正"的基本原則,確實能夠起到應有的作用,則金融市場參與者的集體貢獻就完全實現了,金融市場將發揮利國、利民的積極作用。在這種條件下,"願賭服輸"還算值得。如果金融市場不符合"三公"基本原則,而是成為少數人剝奪大多數人的工具,則金融市場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在這種情況下,"願賭服輸"的說法就成了別有用心的誤導,更可悲的是市場參與者集體的"願賭服輸"付諸東流,沒有換來對全社會的應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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