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湖漁夫
日期:2011/11/29
有關歐元失敗的的觀點和言論如同流行性感冒那樣流傳和流行;比如保羅·克魯格曼的《歐元失敗的傳說》一文就是這種流行觀點的代表。人們對待一種觀點和思維,一般都習慣於考察其邏輯分析的合理性,常常停留在思辨層面,因而也會陷入一個盲區,忽視這種邏輯觀念背後的立場和利益傾向性。市場中的人們常常按照傾向性觀點和看法的"暗示"而採取行動,普遍接受"暗示"而行動的結果,就是一個市場潮流的形成或者興起,從而"暗示"性的預言自我驗證;如果反思這種自我驗證過程背後的利益考量,被"暗示"而行動的人們就會發現,因為自身的參與,往往會促成體現在這種預言中的某種利益或者結果的實現。歐債危機或者歐元危機就是這種預言自我驗證的極好例子。
歐元失敗的觀念流傳,也是能夠追根溯源的。隨著歐洲債務危機向銀行系統蔓延和歐美貨幣之爭的進入高潮,金融市場劇烈動盪,哀鴻遍野。歐元的失敗或者崩解,當然是美元背後的利益集團--美國金融壟斷資本最為樂見的;保羅·克魯格曼在人們眼前常常是一個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獲得者或者說是一個經濟學"大師",人們常常忽視的是閃亮的頭銜背後,他也是一個美國金融壟斷資本集團刻意包裝出來的喉舌或者代言人,是某種市場觀念或者輿論潮流的引領者。在大眾行為過程的市場機制當中,市場主導資本必須主導和控制市場觀念體系和集合的形成與流行,通過觀念傳輸將人們組織到這個市場當中,從而推動市場過程的發展。在歐債危機中,通過信用評級,通過媒體報導和炒作,與歐洲主權債務相關的各種問題和缺陷被持續挖掘和揭發,從而在市場人群的心理和觀念中形成和固定市場看空傾向或者市場預期,從而引發以群體行為(或稱羊群行為)為基礎的做空浪潮,預期和做空行為相互促進,趕走主權債務市場的所有買方,從而使歐豬五國的主權債務的借新還舊無法通過市場來實現融資;同時在啟發做空浪潮之前美國資本提前或者卡位進入空頭位置,在做空浪潮發生後牟利。在歐元匯率市場,其過程也是相同的。這就是一般所言的"自由和自動運行的市場",也是被美國人的話語權統治的市場。
美元和歐元的爭鬥,美元對歐元的攻擊,實際上具體體現為推動或者阻止這種"自由和自動運行的市場"過程的爭鬥。在大眾行為過程的市場機制中,主導資本控制和操縱著市場過程;因此,美元對歐元的攻擊也就是美國金融壟斷資本利用自己對歐洲金融市場的主導權推動的市場下跌過程。美元與歐元的爭鬥,也就是美歐兩大資本集團的爭鬥;其中市場主導權的爭鬥成為關鍵,所有的爭鬥都以市場主導權為中心在各個層面展開,控制和反控制,攻擊與防禦。
美元的攻擊和歐元的防禦,都基於歐元區目前市場制度架構的特點,即歐元區目前是一個遠未鞏固的貨幣聯盟。美國金融壟斷資本力圖繼續統治和駕馭歐洲金融市場,維護自己的主導地位和適應自身利益的市場運行規則,並且將這一套市場觀念和體系繼續強加給歐洲。而歐洲則處於防禦地位,竭力想擺脫美國資本的控制體系,通過強制修訂市場規則來實現自身的市場自主,使得歐元繼續存續下去。顯然,對歐美雙方而言,它們對市場概念的理解存在差異和衝突。就我們所知,市場的內涵和外延在不同民族和國家都是不同的,也就是說存在很多種市場模式,這些市場模式因為美國資本的全球霸權和統治地位、因為美國市場經濟模式的全球被"推崇"和推廣而淡出了我們的視線,比如德國的社會市場經濟模式。不同的市場模式背後,首先是對市場的理解不同,也就是市場思維和理論的差異;其次是因為市場思維和理論的差異,而導致不同的制度架構和規則體系。
歐元的生存空間當然是在適合於它自身的市場土壤,這是歐元成功和失敗的判斷標準;因此,歐元對外部攻擊的防禦和繼續生存,就在於歐洲資本通過制度變革,在市場重新獲得主導地位。市場體系的變革在歐洲實際上已經開始,我們也越來越多地在這種變革過程中發現國家干預主義的痕跡。雖然這個制度變遷的過程緩慢而沒有被很多人清醒地意識到,但是持續而不可逆轉。這一點只是被美國金融壟斷資本主導的市場流行觀念和做空浪潮所掩蓋。儘管歐元的最終命運我們不得而知,但是現在就斷言歐元失敗可能為時尚早。
在歐洲自救的過程中,用"自由和自動運行的市場"的觀念來解讀基於國家干預主義的自救措施,並且評估這些措施的成效,那麼思維就會走進死胡同甚至撞入誤區,相關解讀也就與政策意圖本身相距萬里。
關於希臘國債的危機救助,就是第一個例子。攻擊歐元首先是從希臘國債問題開始的。美國金融壟斷資本主導的對希臘國債的攻擊,就是力圖趕走市場買方,讓希臘政府失去市場籌資能力,使得希臘的國債利用借新還舊來展期成為不可能,運用的是市場化的理念和手段。而歐洲的救助並沒有在市場觀念上打口水仗,試圖去扭轉市場輿論,而是歐元區國家對希臘國債進行聯合接管,要求歐元區銀行對希臘國債進行減記,強制性地為希臘國債展期,整套措施都是非市場化的。根據7月21日達成的協議,希臘在得到總額1090億歐元的第二輪貸款時,還包括這樣一個承諾:在數年內,希臘政府都不需要回到金融市場上借貸,而將從歐盟其他成員國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那裡獲得低息貸款。如此一來,按自由市場原則推導的"希臘政府破產"也就成了真正的傳說,迫使希臘退出歐元區的企圖也就成了鏡花水月。也難怪惠譽評級公司有報告悻悻表示,雖然美國銀行業使用信用違約掉期等金融衍生品對沖部分風險,但如果(歐洲)自願減記債務的做法變得更普遍,信用違約掉期的擔保條款將不會生效。市場化金融工具在非市場化領域當然會失靈。
"牢固樹立自由市場觀念"的人們,在解讀希臘國債問題上雞同鴨講後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或者存在偏見,腦袋還是一根筋,一條道非要走到黑,因此在其它一系列救助措施的解讀上繼續犯錯誤也就不足為怪。近日在這方面最著名的例子是將德國國債拍賣"失敗"與歐元危機救助困難聯繫起來,試圖引發市場對德國的質疑。區區60億歐元的國債,對於德國而言可謂九牛一毛,德國的"失敗"只能是有意為之,而且這種有意為之恰恰處在要求發行歐元債券的輿論甚囂塵上的當口,德國反對歐元債券的立場是明確而堅定的,60億歐元國債拍賣失敗應該是在以"事實"服人:以德國政府的借貸條件,60億歐元的國債都拍賣失敗,遑論龐大的歐元債券發行了,歐元債券的市場化發行之路走不通,正如歐洲穩定基金目前面臨的籌資困境一樣。毫無疑問,作為歐債危機救助的最大金主和歐元區的經濟核心,一方面德國會牢牢抓住歐元區危機救助和區域整合的主導權,妥善處理和應對夥伴們的反對意見,另一方面就是歐元區救助和區域整合得按照德國設計的路線圖前進,德國的確也有市場干預主義的傳統和哲學基礎。從事實來看,德國也一度成功阻止了法國將歐洲穩定基金與歐洲央行掛鉤的企圖。德國將歐洲的財政整合與統一作為發行歐元債券的前提的意圖也是明確的,為實現這個目標,對危機國家救助的反應相對於法國而言比較溫和,比如雖然支持對三大評級機構在歐洲市場的業務和行動進行限制,但並沒有積極攜手法國對三大評級機構使用更嚴格的標準和更激進的措施,意圖在於利用降級潮適度加劇求援國家的困境,一方面促使歐元區國家在外部壓力下更加抱團取暖;另一方面就是減少這些歐元區國家在財政和貨幣政策統一問題上的談判籌碼,減少阻力,加速德國主導的歐元區整合進程。三大信用評級機構在歐洲市場的興風作浪已經進入倒計時;對於無法容忍它們的歐洲而言,只不過德國還在利用它們的最後一點"剩餘價值";葡萄牙、匈牙利近日接連遭到調降主權信用評級,並被警告存在評級進一步下調的可能性,而此前法國因受歐洲首個受援銀行德克夏再陷危機牽連,也受到了主權評級機構的降級警告。11月14日,德國總理默克爾在對其所在的基督教民主聯盟演講時,呼籲歐盟內部進行大的改進,呼籲建立更緊密的政治聯盟並進一步收縮預算。默克爾表示,"歐洲正處於二戰後最困難的時刻。如果歐元體系失敗了,歐洲也不能倖免遇難。我們的任務就是要完善歐盟的經濟和貨幣體系,逐步建立一個政治聯盟"。法國總統薩科齊、德國總理默克爾和義大利總理蒙蒂24日在法國東部城市斯特拉斯堡會面時說,他們將於12月9日歐洲領導人下次會面前提出一項計畫,其中包括賦予歐盟委員會更多權力的提案,以便在一國預算超出歐盟條約規定的公共債務和赤字上限時對其進行監督和必要的整肅。事情顯然在順著德國的思路前進。
實際上,從歐元區國家聯合接管希臘國債和歐元區銀行減記希臘國債、對外並不透明和尺度內部自行掌握的銀行壓力測試、歐洲穩定基金和歐元債券的爭議、對市場賣空行為的限制和禁止,都滲透著濃厚的干預主義色彩,背後都有強烈的德國因素。歐元區國家在歐元債券上爭議,一方面固然是各自的利益考量,希望德國為他們承擔部分國債發行的成本,另一方面就是對"究竟是歐元區的德國、還是德國的歐元區"的擔憂。
當前唱衰歐元和認為歐元區解體的言論潮流,常常是基於歐元區國家債務市場融資能力現狀的判斷,這種判斷來自於美式的現代商業借貸觀念。只要有利可圖,借貸就是合理的,借新還舊也就成為一種正常行為;保持收支平衡已經不是首要任務,而利用債務盈利多寡是債務成功與否的標杆,這也就是保羅·克魯格曼所宣揚的歐洲國家在債務問題上的"本幣籌資能力"的潛在思想基礎;這種思維和態度對西方的公共財政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也是西方國家債務"滾雪球"式地膨脹的思想根源。美元目前的地位仍然足以綁架債權人的利益,但是任何主權債券,同所有其他的債券一樣,都有個基本信用問題;美債危機曠日持久地拖下去,總有垮臺的一天。歐洲人對待債務仍然持傳統的觀念,對此矯枉過正似乎恰應其時。從歷史上來看,雖然歐洲是現代銀行的發源地,但其傳統思想仍然來自於對個人收支狀況的道德判斷,入不敷出而擁有債務在傳統道德中是被否定的。這一點可以從德國到今年才支付完對英國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最後一筆戰爭賠款得到明證。長達九十年的責任擔負或許能夠說明德國對歐元區債務問題的態度和歐元區財政問題的基本方針,希臘因此也沒有成為媒體所說的"歐洲雷曼"。
伴隨著干預主義思潮在歐洲悄然興起,新自由主義的市場觀念儘管在歐洲似乎是主流,但是諸多預言的無法應驗會使得這些謬種流傳的邏輯走入死胡同而無所適從,話語權的"失靈"也就不可避免。歐元區清醒地意識到歐元崩潰對他們而言意味著什麼。縱觀整個歐元區,德國經濟是最強大也是最健康的;德國一旦離開歐元區,其後果將涉及企業違約、銀行系統資本結構調整和國際貿易崩潰等一系列後果;有分析預計第一年德國平均每位國民將損失6000至8000歐元,其後每年的損失在3500至4500歐元之間,相當於該國GDP的20%至25%。德國尚且如此,其他國家如果動了退出歐元區的念頭並付諸實施,面臨的情形可能更糟。歐元區以外一些國家產生的"歐洲應該自救"的認識也是清醒的,實際上歐洲也有能力自救。作為世界最大經濟體,歐洲去年產出總額16.2萬億美元的商品和服務,這是歐洲自救的經濟基礎。干預主義思潮的悄然興起,為歐洲自救提供了理論和政策方法基礎,從而推動歐洲的市場模式的演進和變革;對歐洲未來而言,新自由主義的道路和理想並不是歸宿。美元雖然對歐元仍然在繼續攻擊,從主權債務領域向銀行領域蔓延,但是這種攻擊也不是肆無忌憚的,美國銀行業並不能在可能的歐洲銀行業的崩潰中全身而退,更有可能是被這種局面拖入沼澤,慣於綁架別人的美國也會被歐洲綁架(比如歐洲主權債務的減記);有研究指出,歐洲經濟低迷難免拖累世界經濟增長,如果歐洲經濟再陷衰退,可能把美國2012年經濟增長率抹去0.5%至1.5%。
歐元命運山重水複,但要柳暗花明,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歐洲人當然不會蠢到被新自由主義忽悠至死的程度,更不會沿著別人制定好的路線一條道走到黑而束手待斃!我們可以拭目以待歐洲繼續的市場體系變革和制度變遷,儘管這種變遷面臨複雜的利益衝突,至少在美元和歐元的爭鬥過程中是這樣。歐洲會繼續挽救前一代人為建立統一歐洲而付出的努力。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對待我們同樣面臨的新自由主義,可以從歐洲的諸多舉措中進行足夠地反思和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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