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2日

德國的姿態是目光短淺的



來源:新民周刊
日期:2012/07/11

索羅斯指出,歐元區解體遭受損失最大的將是德國,作為歐盟和歐元的主要締造國,德國拯救歐債危機義不容辭,同時面臨著巨大機遇。

為期兩天的歐盟峰會6月29日於布魯塞爾落下帷幕。在本次峰會中,意大利、西班牙、愛爾蘭等債務國成為贏家,各國最終達成為緩解歐債危機而努力的三大成果:一、歐洲穩定機制(ESM)將可直接向銀行注資;二、穩定機制可通過購買重債國國債來壓低其融資成本;三、推出1200億歐元的一攬子經濟刺激計劃。

對於歷來主張債務國以財政緊縮和結構性改革應對危機的德國來說,本次峰會可謂做了最大的讓步,德國總理默克爾甚至取消出席峰會的新聞發布會。歐債危機愈演愈烈,作為歐洲第一大經濟體,德國“惜金如命”的態度越來越受到歐盟各國和業內人士的指責。

在歐盟峰會前,傳奇金融大鱷喬治·索羅斯在接受德國《明鏡》周刊採訪時對德國消極救市提出了嚴厲批評。索羅斯認為歐債危機已經到了非解決不可的程度,而德國不願牽頭為重債國輸血,避禍唯恐不及的姿態實屬目光短淺。



索羅斯指出,歐元區解體遭受損失最大的將是德國,作為歐盟和歐元的主要締造國,德國拯救歐債危機義不容辭,同時面臨著巨大機遇。正如戰後美國推行“馬歇爾計劃”用於歐洲重建,從而順利建立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布雷頓森林體系一樣,如果德國對重債國實施強有力的救助計劃,很可能得以建立相似的貨幣金融體系,贏得巨大的政治、經濟效益。

以下是《明鏡》周刊對喬治·索羅斯的採訪實錄。

為什麼德國該背負所有罪名?

問:在曾經推動歐洲整合的德國,人們已經開始公開討論離開歐元區的可能性了。很多德國人認為,回到馬克時代將比繼續留在有缺陷、有裂痕的歐元區所付出的經濟代價要更小。你對此怎麼看?

索羅斯:毫無疑問,歐元區解體將會是極具破壞性的,無論是金融、財政還是政治代價都非常大。而德國將遭受最大的損失。德國人認為到目前為止他們几乎沒有受到危機的實質性影響。而危機几乎都以債務的形式傳遞,真正的損失只有當債務無法償還時才會發生。

問:根據調查,大多數德國人不再相信希臘和其他債務國有一天能把債務還清。他們擔心德國會被其他歐洲國家套牢。

索羅斯:但是那隻有在歐元區解體之後才會成為現實。我們已經注意到了債務國巨大的資本外逃現象,不僅僅是希臘,還有意大利和西班牙。所有這些資本傳輸都會導致在歐洲結算系統(Euroclear System)內債權國銀行向債務國央行索賠,這對雙方都會造成很大的損害。我相信到今年底,德國聯邦銀行的上述索賠額將超過1萬億歐元。

問:在歐元區倒塌以後,這些索賠是否會變得毫無意義?德國總理默克爾在釋放“退出歐元區”的信息時,能否看作只是一種用於討價還價的威脅?

索羅斯:德國可能會離開(歐元區),但將會承受難以置信的代價。我正好看了德國財政部長(朔伊布勒)的報告,評估了退出歐元區對德國經濟活動和就業帶來的負面影響,這兩點確實會發生。因為現在的情形是這樣的:德國總是以最小的代價去捍衛歐元,而那些債務國不得不花費巨大的代價重新融資填平債務。盡管這樣會長期保持德國在歐洲的領袖地位,但會導致其他歐洲國家把德國看成一個不受人待見和尊重的“帝國”。

問:為什麼德國就應該背負所有罪名?畢竟,歐盟其他國家逃避了必要的結構性改革並且已經過度消費。

索羅斯:毫無疑問,那些背負巨額債務的國家尚未引進德國式的結構性改革,並且因此處於不利地位。但問題是,針對性的懲罰性政策使得這些國家的不利條件比宣稱的還要大。意大利現在每年必須要拿出GDP的6%以支付再融資形成的新老債務。沒有其他方法,因為只有答應了那樣的苛刻條件,意大利才能盡量彌合與德國之間的隔閡。

問:德國的錯誤到底有多大?

索羅斯:這是一種連帶性的責任,每個進入歐元區而又沒有真正預想到後果的成員都有責任。歐元區建立後,調控者在沒有剔除任何主權資本的情況下允許銀行無限制購買政府債券。而歐洲央行也以平等條件貼現所有政府債券。所以商業銀行很快發現囤積弱國的債券有利於獲得額外的收益。

問:那樣的話就拖低了利率?

索羅斯:是的。低利率助長了一些國家比如西班牙、愛爾蘭的房產經濟和內需繁榮的泡沫。與此同時,德國卻在消解重新統一後的負擔、緊縮開支並變得更具有競爭性。這導致了經濟表現的巨大差異,歐洲也因此分化為債權國和債務國。所有這些情況都是由歐洲的執政當局製造的,包括很大程度上以德國聯邦銀行為模板的歐洲央行。德國人似乎正在傾向於忘記歐元正是法德軸心創造的產物,而且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比德國從歐元那兒得到的政治、經濟利益更多。因此,創立歐元後無論產生什麼後果都是德國不可迴避的債務,這是它的義務。

德國面臨歷史機遇

問:讓德國人回憶起歐元的誕生過程已經很困難了。他們覺得那是為了換得其他國家對德國重新統一的支持才放棄馬克的。

索羅斯:很正確。歐洲的一體化進程的確很大程度上有賴於德國總願意付出一些額外的努力來達成各方接受的妥協,因為德國迫切渴望歐洲其他國家支持它的統一。這種“遠見”創造了歐盟。

問:今天我們是否還需要同樣的遠見?

索羅斯:我想對現在歐元區所發生的狀況以及二戰後布雷頓森林體系(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建立時的情形做一個對比。那之後,美國成為這個系統的中心,美元成為支配性的世界貨幣。那是一個被美國支配的自由世界。但是美國是在通過“馬歇爾計劃”為戰後歐洲重建提供巨量資金的前提下才贏得那樣的位置的。美國成為一個仁慈的中央帝國,是因為其他國家受益於美國巨大的恩惠。

問:那樣的情況和現在我們所處的境遇相比有多大的意義呢?

索羅斯:德國今天正處於美國當年相似的位置,但它卻不願去做類似“馬歇爾計劃”那樣的事,它反對為歐洲建立任何輸血聯盟。

問:“馬歇爾計劃”的確很有意義,但是其總額只占美國GDP總量的一小部分。而從另一方面來講,歐元拯救計劃的潛在支出可能會超出德國所掌控的力量。

索羅斯:荒謬。債務削減方案越廣泛、越令人信服,就越不容易失敗。而且記住,就像德國因為“馬歇爾計劃”而感謝美國一樣,意大利會感謝德國幫助他們降低再融資的成本。如果能做到那點,德國就能夠仿效美國建立類似於布雷頓森林體系那樣的金融體系。而且意大利會很高興地接受這樣的體系,因為它會從這個體系中獲利。德國人沒有意識到這個機遇,是一個悲劇性的、歷史性的錯誤。

問:為什麼當時美國人支持“馬歇爾計劃”,而現在的德國人卻支持默克爾推行的緊縮政策?

索羅斯:美國在二戰後有一種勝利的喜悅,並感悟到了慷慨的重要性,他們吸取了一戰後推動對德國懲罰的教訓。那塑造了一個怎樣的德國呢?是對世界產生巨大威脅的納粹獨裁政權。今天的德國並不像當時的美國那樣繁盛和慷慨。但是實際上,德國仍然十分繁榮。

問:準確地說,這種繁榮正是德國人所害怕失去的。

索羅斯:德國的姿態是目光短淺的。當前,德國國內沒有任何危機的徵兆,但是如果歐元危機不能盡快得到解決,德國會馬上開始感受到全球經濟活動的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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