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9日

中國勢力的地理版圖



作者:羅伯特·卡普蘭/劉豐 譯
日期:2010/06/14

北京的勢力在大陸和海洋上可以延伸多遠?

英國地理學家哈爾福德·麥金德(Halford Mackinder)爵士曾在他於1904年發表的那篇著名文章《歷史的地理樞紐》的結尾部分有些不安地提及中國。在解釋了為何歐亞大陸是世界權力的地緣戰略支點後,他斷定中國人應該會將他們的勢力遠遠地擴展到疆域之外,“可能會給世界自由帶來黃禍,僅僅因為他們會在這片巨大大陸的資源之上新添一片海域,這一優勢是樞紐地帶的俄羅斯人尚不具備的”。拋開這種情緒所包含的種族主義傾向(這在當時是普遍存在的)以及一個非西方大國在任何時代崛起而激起的歇斯底里不談,麥金德的話是有道理的:儘管俄羅斯——歐亞大陸的另一個巨人——過去基本是並且現在仍是一個被堅冰封鎖的陸地大國,但是中國由於其九千英里長的溫帶海岸線上分佈著諸多天然良港,它既是一個陸地大國,也是一個海洋大國(實際上,麥金德擔心中國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征服俄羅斯)。中國的觸角實際上從中亞延伸到了太平洋上的主要運輸航線。

後來,麥金德在《民主的理想與現實》一文中預測,中國最終將同美國和英國一道,通過構建一個既非過於東方又非過於西方的占人類四分之一人口的新文明來引領世界。


中國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顯而易見,以至於人們在討論這個國家的經濟活力和民族自信時往往會忽視這一點。然而,這一點至關重要:它意味著中國將處於地緣政治的中心位置,即便這個國家的世界強國之路不一定一帆風順(在過去30年間,中國的年均GDP增長率大多超過10%,但幾乎肯定無法再持續30年)。中國將一種極端的、西方式的現代性與一種“水力文明(hydraulic civilization)”——歷史學家卡爾·魏特夫(Karl Wittfogel)用來描述對灌溉實施集中控制的一個概念——結合在一起。這種文明讓人回想起古代東方:由於有集中控制,國家政權可以徵募數百萬勞動力建設大型基礎設施。這使得中國具有民主國家無法比擬的動力。隨著中國的共產黨政權吸取了西方的技術和西方的實踐,他們將自己融入到一種更加具有紀律性和複雜的文化體系中,同時有一種與其他國家結成朝貢關係的獨特經歷。

今年年初,一位新加坡官員曾對我說,“中國人想要吸引你的時候就會吸引你,想要壓榨你的時候就會壓榨你,他們這麼做是相當有計劃的。”

中國的內部動能產生了外部抱負。帝國很少產生於有預謀的設計;它們是有機地生長起來的。隨著國家越來越強大,它們會孕育新的需求和恐懼(這看似有悖於自覺),迫使它們以各種形式進行擴張。即使在拉塞福·海斯(Rutherford Hayes)、詹姆斯·加菲爾德(James Garfield)、賈斯特·亞瑟(Chester Arthur)、班傑明·哈里森(Benjamin Harrison)等最容易被人們忘記的總統任內,美國經濟在19世紀末也出現了穩步增長。隨著這個國家與外部世界的貿易越來越多,它在遙遠的地方產生了複雜的經濟和戰略利益。有時,比如在南美和太平洋地區,這些利益為軍事行動提供了正當理由。美國在當時也開始關注外部世界,因為它鞏固了美洲大陸內部;印第安人戰爭的最後一場大仗發生於1890年。

今天的中國在鞏固其陸地邊界,並且開始關注外部世界。中國在外交政策上的抱負與一個世紀前的美國一樣雄心勃勃,但原因完全不同。中國並沒有採取傳教士的方式介入世界事務,試圖傳播一種意識形態或一種政府體制。國際事務中的道德進步是美國人的目標,而不是中國人的目標。相反,為了支持其占世界五分之一的龐大人口不斷提升生活水準,中國需要確保能源、金屬和戰略礦產的安全,正是這種需要推動了中國的海外行動。

為了完成這項任務,中國在盛產它所需要的資源的周邊國家和遙遠地域建立了對自己有利的權力關係。由於中國海外行動受到經濟生存這一核心國家利益的驅動,中國可以被認為是一個超現實主義的大國。它試圖在石油和礦產資源豐富的非洲建立穩定的存在,並且希望確保印度洋和南中國海的港口通道,這些通道將石油資源豐富的阿拉伯世界與中國的沿海連接在一起。別無選擇的是,北京不太關心與它有密切交往的國家的政權類型。它所需要的是穩定,而不是西方所認為的美德。由於其中一些政權——比如伊朗、緬甸和蘇丹——是落後和獨裁的,中國在世界範圍內尋找資源的努力使其與具有傳教士傾向的美國發生了衝突,當然也衝擊了印度和俄羅斯等國的勢力範圍。

可以肯定的是,中國對這些國家而言並不是一個事關存亡的問題。中國與美國之間發生戰爭的機率微乎其微;中國軍隊對美國的威脅僅僅是間接的。中國造成的挑戰主要是地緣上的——儘管還有債務、貿易和全球變暖等關鍵問題。中國在歐亞大陸和非洲的勢力範圍正在擴大,這種擴展並不是19世紀帝國主義意義上的,而是以一種更適合全球化時代的微妙方式。僅僅通過確保其經濟上的需求,中國就在改變東半球權力的平衡,這必然會引起美國的強烈關注。

在陸地和海洋,由於中國在地圖上的有利位置,北京的影響力正在蔓延和擴展——從中亞到南中國海,從俄羅斯遠東地區到印度洋。中國是一個正在崛起的陸地強國,同時,正如拿破崙有句名言,這種國家的政策是由它們的地緣環境決定的。

南面的前景

中國的影響力也正在向東南方向擴展。事實上,由於東南亞各國相對弱小,大中國出現的阻力最小。相對而言,基本上沒有什麼地理屏障將越南、老撾、泰國和緬甸這些國家與中國隔離開來。一個以湄公河為中心、通過公路與河流將印度支那地區所有國家連接起來的勢力範圍正在形成,而中國雲南的省會城市昆明是其天然的首都。

緬甸是東南亞大陸最大的國家。如果巴基斯坦是亞洲的巴爾幹,有被肢解的危險,那麼緬甸就像是20世紀初期的比利時,有被其強大的眾鄰蹂躪的危險。與蒙古、俄羅斯遠東地區以及中國陸地邊境的其他地區一樣,緬甸是一個擁有大量中國迫切需要的自然資源的孱弱國家。中國和印度都在爭取在緬甸的印度洋海港城市實兌(Sittwe)發展深水港,兩個國家也都希望最終建成來自孟加拉灣的天然氣管道。

就整個地區而言,北京已經在某些方面採取了分而治之的戰略。過去,它分別與東盟的每個國家進行談判,而不是將所有這些國家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談判。即便是中國與東盟新近達成的自由貿易區協定也可以說明,中國將如何繼續發展與其南部鄰國之間有利可圖的關係。它將東盟作為一個出售中國的高附加值製成品、收購低附加值農產品的市場。這導致中國與東盟國家之間的貿易盈餘,儘管東盟國家正在成為一個由中國的廉價城市勞動力生產的工業產品的傾銷地。

這種情況之所以會發生,也是因為曾經的地區強國泰國近年來受到國內政治問題的困擾,越來越少地扮演地區性軸心國家的角色和發揮制衡中國的固有作用。泰國王室以及年邁多病的國王不再能像以往那樣起到穩定政局的作用,泰國軍方派系鬥爭嚴重(就在美國為了應對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戰爭而較少關注這一地區的軍事演習之時,中國正在與泰國建立雙邊軍事關係,同時也在與其他東南亞國家建立這樣的關係)。

位於泰國南面的馬來西亞和新加坡,隨著它們的開國強人馬哈蒂和李光耀分別退出權力舞臺,正在進行大膽的民主轉型。馬來西亞在經濟上將進一步受到中國的影響,在華人感覺受到占多數的馬來穆斯林威脅的情況下尤為如此。儘管新加坡的人口大部分是華人,但是新加坡政府擔心成為中國的附庸;多年來,它培育了與臺灣的軍事訓練關係。李光耀曾公開呼籲美國繼續在軍事和外交上介入這一地區。印尼一方面需要美國的海軍存在防範中國,另一方面也擔心作為美國的盟友會激怒其他的伊斯蘭世界。在東南亞,隨著美國的權力鼎盛時期已經過去,而中國的權力正在崛起,該地區的國家逐漸加強了彼此之間的合作,以緩解北京的分而治之戰略的影響。

例如,印尼、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已聯合起來打擊海盜。這些國家自立程度越高,它們受中國崛起的威脅就越小。

中國軍隊

中亞、蒙古、俄羅斯遠東地區和東南亞是中國影響力的天然地帶。但這些地區的政治邊界不太可能會發生改變。朝鮮半島局勢有所不同:中國地圖看上去明顯是被截斷的,而且那裡的政治邊界很可能發生變化。

朝鮮半島的例子表明,中國的陸地邊界吸引著更多機會而不是危險。正如麥金德所表明的,中國似乎正在發展強大的陸權和海權,在歐亞大陸的影響力至少會超過俄羅斯。政治學家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在《大國政治的悲劇》一書中寫道,“在國際體系中最危險的國家是擁有大規模陸軍的陸上強國。”這可能是令人們對中國的影響力感到擔心的原因所在,因為這個國家正在成為一個陸上強國。但是,中國僅僅部分符合米爾斯海默的描述:中國擁有160萬陸軍,在世界上是最龐大,但它在未來幾年中還不會具備遠征實力。解放軍的確對2008年在四川的地震、近年來在西藏和新疆的民族騷亂以及2008年北京奧運會提出的安全挑戰作出了回應。

不過,根據新美國安全中心亞伯拉罕·丹馬克(Abraham Denmark)的觀點,這只是表明解放軍可以從中國大陸的一端向另一端調遣部隊,而不是表明它已經可以以軍事部署所需要的速度調動補給和重型裝備。無論如何,獲得這種能力也許並不重要,因為除非出現誤算(如果發生另一場中印戰爭)或者填補真空,解放軍不可能越過中國邊界。中國可以通過人口遷移和企業投資等方式填補廣闊邊境地區的權力真空,而不需要一支遠征陸軍後備部隊。

中國在陸地上的實力空前強大在一定程度上歸功於中國的外交官,他們近幾年一直忙於解決與各中亞共和國、俄羅斯和其他鄰國之間的許多邊界爭端(印度明顯是一個例外)。

這一變化的意義不論怎麼強調都不過分。目前已經不再有一支陸軍能夠影響中國東北;在冷戰期間,這樣的軍事存在曾迫使毛澤東將中國的國防預算大量投入陸軍,而忽視了海軍的發展。正如長城的存在所表明的那樣,中國自古以來一直擔心這樣那樣的來自陸地的入侵。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這樣。

立足海上

得益於陸地上的有利形勢,中國現在可以游刃有餘地建設一支強大的海軍。儘管對沿海城市國家和島嶼國家而言追求海權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但對於中國這樣的歷史上閉關鎖國的陸上大國而言卻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就中國而言,這樣一件奢侈的事情卻又比較容易實現,因為中國的海岸條件與其內陸條件一樣得天獨厚。中國控制著太平洋溫熱帶區域的東亞海岸線,其南部邊界靠近印度洋,這使得它也許有朝一日會通過公路和能源管道與印度洋連接起來。在21世紀,中國將主要是通過海軍在海外投射其硬實力。

中國在海上所面臨的敵對環境要比在陸地上更加嚴峻。由朝鮮半島、千島群島、日本(包括琉球群島)、臺灣、菲律賓、印尼和澳大利亞連成的所謂的“第一島鏈”令中國海軍頭疼不已。這些地區除澳大利亞以外都是潛在的熱點地區。中國已經捲入了對中國東海和南海能源豐富的海底區域的各種爭端中:與日本的釣魚島/尖閣群島之爭,與菲律賓和越南的南沙群島之爭。這些爭端可以讓北京在國內激起民族主義情緒,但對於中國海軍戰略家來說,這幅海景是極為殘酷的。用美國海軍戰爭學院的詹姆斯·霍姆斯(James Holmes)和吉原恒淑(Toshi Yoshihara)的話說,這條“第一島鏈”是一種“逆向長城”:由美國的盟國組成的一條層次清晰的鏈條,起到了監督並且阻止中國進入太平洋的作用。

中國對這種不自在感的回應有時是具有進攻性的。海權通常比陸權更加溫和:海軍本身並不能佔領廣闊地區,而且所要做的遠遠超過作戰——即保護貿易。因此,人們可能期待中國也會像其他海洋國家——威尼斯、英國、美國——一樣仁慈,向那些國家一樣主要關注自身,維持一個和平的海洋體系,包括貿易自由。

但是中國並不是那麼自信。作為一個沒有安全感的海洋國家,它是從領土的角度來看待海洋:“第一島鏈”和“第二島鏈”(包括美國的關島和北馬利安納群島等領土)等詞語表明,中國把所有這些島嶼都視為中國大陸的延伸島嶼。以這樣一種零和方式看待這個國家的毗鄰海域,中國海軍領導人展示了20世紀之交美國海軍戰略家阿爾弗雷德·塞耶·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的進攻哲學,馬漢主張對海洋的控制和決定性戰役。但他們還沒有實施這種哲學所需要的藍水海軍,而且雄心與手段之間的這種差異導致過去幾年出現了一些尷尬事件。

2006年10月,一艘中國潛艇尾隨小鷹號航母,然後在魚雷發射範圍內浮出水面;2007年11月,中國拒絕小鷹號航母編隊停靠香港維多利亞港(小鷹號於2010年成功訪問香港);2009年03月,幾艘中國軍艦驅逐了在中國的12海浬領海線附近公開執行任務的美國“無暇號”偵查船。這些行動表明中國還不完全一個海軍強國,仍然是一個不成熟的海洋大國。

中國在海上的自信也表現在其資產購置行為上。北京正在發展不對稱的專項能力,旨在阻止美國海軍進入中國東海和其他中國沿海水域。中國已經對驅逐艦隊實施了現代化,並計畫獲得一至兩艘航空母艦,但是並沒有全面購買軍艦的計畫。相反,中國重點建造的是常規潛艇、核攻擊潛艇和彈道導彈潛艇。美國海軍前副部長助理塞思·克羅蒲賽(Seth Cropsey)和國會研究處的羅奈爾得·奧羅克(Ronald O'Rourke)認為,中國在15年內可以發展一支比美國海軍更強大的潛艇部隊——美國海軍目前現役潛艇的數量為75艘。此外,克羅蒲賽指出,中國海軍計畫使用超視距雷達、衛星、海底聲納網路和網路戰等手段為反艦彈道導彈服務。這些手段加上中國迅速壯大的潛艇艦隊旨在最終阻止美國海軍輕易進入西太平洋的重要地區。

作為主控台灣海峽、中國東海等近海水域所作的努力的一部分,中國也在提升其水雷戰能力,從俄羅斯購買第四代戰鬥機,並且在沿海地區部署了約1500枚俄羅斯的地對空導彈。此外,在他們把光纖系統埋入地下、將防禦能力深入中國西部以脫離潛在敵國的海軍導彈射程的同時,中國也在制定打擊美國實力的象徵——航空母艦——的進攻策略。

當然,中國不會很快攻擊美國的航母,而且,要想直接在軍事上挑戰美國,中國仍然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中國的目的是沿著其海岸線發展這樣的能力,以便在它希望的任何時間和任何地點阻止美國海軍在第一島鏈與中國沿海之間進出。由於塑造對手行為的能力是權力的本質,這表明大中國將在海上和陸上實現。

臺灣的未來

對於大中國的出現而言,臺灣的未來是至關重要的。臺灣問題經常是從道德角度進行談論的:北京談論的是鞏固國家遺產、為全體中國人的利益實現統一的需要;華盛頓談論的是保護這種民主模式。但真正的問題是其他方面的。正如美國的道格拉斯·麥克亞瑟將軍所說,臺灣是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艦”。海軍戰略家霍姆斯和吉原恒淑認為,美國這樣一個外部大國從那裡可以沿著中國的海岸線“輻射”權力。如果臺灣回到中國大陸的懷抱,那麼中國海軍不僅在與第一島鏈對峙時會立即處於有利的戰略位置,而且可以自由地以前所未有的程度投放力量。

“多極”這個形容詞經常被認為用來描繪未來的世界秩序;只有將臺灣與中國大陸融合在一起,東亞才可能形成真正的多極軍事秩序。

根據2009年蘭德公司的一項研究,到2020年,美國將不再能夠保護臺灣免遭中國攻擊。該報告認為,到時中國在臺灣海峽發生的戰爭中將會打敗美國,即使美國擁有F-22S戰鬥機、兩個航母編隊,並且仍然能夠進入日本沖繩的嘉手納空軍基地。這份報告強調了空戰的重要性。如果中國登陸作戰,仍然需要從海上運送數萬軍隊,而且可能遭到美國潛艇的打擊。

不過這份報告也突出了一個令人不安的趨勢。中國大陸與臺灣相距僅100英里,而美國跨越近半個世界的距離投送軍事力量,而且能夠使用的外國軍事基地比冷戰期間更加有限。中國阻止美國海軍進入特定海域的戰略不僅旨在從總體上防範美國軍隊,而且特別意在確立其對臺灣的主導地位。

中國不僅準備從軍事方面而且在經濟和社會方面包圍臺灣。臺灣出口的大約30%是輸往中國的。臺灣與大陸之間每週有270個商業航班。過去五年間,有三分之二的臺灣企業到中國大陸進行投資。每年有50萬遊客從大陸到臺灣島旅遊,75萬臺灣人每年約一半的時間居住在中國。逐漸統一看上去是可能的;不過,這種統一如何實現是不確定的,而且它對這一地區大國政治的未來而言至關重要。如果美國僅僅將臺灣拋給北京,那麼日本、韓國、菲律賓和美國在太平洋地區的其他盟國,以及印度甚至是一些非洲國家,都會開始懷疑華盛頓的承諾是否可信。那將鼓勵這些國家向中國靠攏,從而使一個真正覆蓋東半球的大中國得以成為現實。

在中國成為一個更加自由的社會之前,通過保持臺灣在功能上獨立於中國,美國可以維持其在盟國之中的信譽。因此,歐巴馬政府於2010年初宣佈將向臺灣出售64億美元的武器,這一舉措對於美國防範中國以及維持美國在歐亞大陸的地位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從內部改造中國的目標或許並不是一個白日夢:數百萬到臺灣旅遊的大陸遊客看到了臺灣活潑的政治談話節目,並且在書店中看到了具有顛覆性的標題。然而,似乎有悖於直覺的是,一個更民主的中國可能比一個壓抑的中國更加具有活力,無論是在經濟意義上還是在軍事意義上都是如此。

除了集中於臺灣,中國海軍在南中國海也部署了更多力量,這裡是中國通向印度洋以及世界油氣運輸路線的門戶。海盜的挑戰、激進的伊斯蘭以及正在崛起的印度海軍都位於這條線路上,大量中國石油運輸船和商船必須通過的瓶頸。從總體的戰略重要性而言,正如一些觀察家所說,南中國海將變成“第二個波斯灣”。20世紀的地緣政治家尼古拉斯·斯派克曼(Nicholas Spykman)曾經指出,歷史上各國為了控制毗鄰海域而進行“周邊以及橫跨海洋的擴張”。希臘試圖控制愛琴海,羅馬試圖控制地中海,美國試圖控制加勒比地區——如今中國試圖控制南中國海。斯派克曼將加勒比海成為“美國的地中海”,以強調其對美國的重要性。在未來幾十年中,南中國海或許會成為“亞洲地中海”以及政治地理的中心。

不安全海域

但是,中國在亞洲的地中海及其之外投射力量的努力存在著一個矛盾。一方面,中國似乎有意阻止美國船隻進入其沿海。另一方面,它仍然無力保護其海上交通線路,這種情況使得任何對美國軍艦的攻擊都是徒勞的,因為美國海軍只要阻截太平洋和印度洋的中國船舶就可以切斷中國的能源供給。如果你從來沒想過要強制實施,那為何試圖阻止進入呢?據防務顧問賈桂琳·紐邁耶(Jacqueline Newmyer),北京的目標是建立一種“有利的權力配置”,“以便它並不需要實際使用武力就可以確保自身利益。”展示新的武器系統,在太平洋和印度洋上建立港口設施和監聽站,對位於中國領土與印度洋之間的沿岸國家提供軍事援助——這些舉措中的任何一項都不是秘密;所有這些都是中國有意顯示其權力。

中國並沒有直接對抗美國,而是試圖恰當地影響美國的行為,從而避免發生對抗。

然而,中國海軍的活動似乎有堅固的後盾。中國正在海南島南端建設一個大型海軍基地,地下設施可容納多達20艘核潛艇和柴電潛艇。這種做法是對附近國際海域行使門羅主義式的主權。中國目前或者未來可能都無意與美國發生戰爭,但是動機是可以改變的。我們最好是根據能力來推斷動機。

當前歐亞大陸邊緣的安全形勢比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初期更加錯綜複雜。由於美國霸權衰退以及美國海軍規模下降或停滯,而中國的經濟和軍事不斷發展,多極將逐漸界定亞洲的權力關係。美國向臺灣提供了114枚愛國者防空導彈和幾十套先進的軍事通訊系統。中國正在海南島建設地下潛艇基地,並發展反艦導彈。日本和韓國繼續實施海軍艦隊的現代化。印度正在建設一支強大的海軍。這些國家中的每一個都試圖讓力量對比向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調整。

正因為如此,美國國務卿希拉蕊·克林頓將均勢政治拒斥為歷史的遺跡的做法要麼是一種虛偽,要麼是一種誤導。亞洲正在進行一場軍備競賽,美國在大幅削減駐阿富汗和駐伊拉克美軍時將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雖然沒有哪個亞洲國家有發動戰爭的任何動機,錯誤計算力量對比的風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這一地區空軍和海軍力量(中國和印度)的發展而上升。陸地上的緊張會加劇海上的緊張:中國目前正在填補權力真空的行動至少會在適當的時候讓它與印度和俄羅斯發生令人不安的衝突。曾經空蕩的空間如今因為人員、道路、油氣管道、軍艦以及導彈而變得擁擠不堪。

耶魯大學政治學家保羅·布拉肯(Paul Bracken)曾於1999年警告說,亞洲正在變成一個封閉的地理環境,面臨著“空間”危機。這一過程一直持續至今。

那麼,美國能否在避免與中國發生衝突的同時,維護亞洲地區的穩定、保護其亞洲盟友並限制大中國的出現?離岸平衡可能是不夠的。正如一位前印度高級官員在今年初對我說的那樣,美國在亞洲的主要盟國(如印度、日本、新加坡和韓國)希望美國海軍和空軍與它們自己的軍隊“協同”行動——這樣美國將成為亞洲的陸上和海上風景一個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而不僅僅是一支潛伏在遙遠的地平線上的力量。與美國就駐軍權進行討價還價(就像日本最近所做的那樣)並不意味著希望美軍完全撤出。

一份在五角大廈流傳的計畫認為,即使只有一支250艘軍艦(美國目前有280艘軍艦)組成的艦隊,並且削減15%的國防開支,美國也可以“反擊中國的戰略力量……而不必發生直接軍事對抗”。這項由美國退役海軍陸戰隊上校派特·加勒特(Pat Garrett)制定的計畫意義重大,因為它在歐亞大陸均衡中加入了大洋洲的戰略重要性。關島、加羅林群島、馬紹爾群島、北馬里亞納和所羅門群島都是美國領土、與美國簽訂有防務協定的聯邦或者可能願意簽訂此類協定的獨立國家。大洋洲將變得越來越重要,因為它距離東亞相對較近,並且處於中國極力想阻止美國軍艦進入的區域之外。關島距離朝鮮只有四小時空中航程,距離臺灣也只有兩天海上航程。未來美國在大洋洲保留軍事基地將比在日本、韓國和菲律賓駐軍遭遇的反對更少。

關島的安德森空軍基地是美國向任何地方投射硬實力的最高指揮平臺。這裡部署有10萬枚炸彈和導彈以及66萬加侖航空燃油,是美國空軍在世界上最大的戰略“加油-起飛”基地。C-17“環球霸王”運輸機和F/A-18大黃蜂戰鬥機排滿了基地的跑道。關島也是美國第15潛艇中隊的基地,正在擴建成為一個海軍基地。

關島和附近的北馬利安納群島與日本和麻六甲海峽幾乎是等距離的。從大洋洲的西南端——澳大利亞的阿什莫爾群島和卡捷島的近海錨地以及西澳大利亞(從達爾文到珀斯)的附近海岸——可以關注印尼群島通向印度洋的航道。因此,根據加勒特計畫,美國海軍和空軍可以利用大洋洲的地理優勢,在大中國的非正式邊界與歐亞大陸的主要航道上形成一種“無處不在的地區性軍事存在”。

在不惜一切代價抵制大中國與接受中國海軍管轄“第一島鏈”的前景之間,加強美國在大洋洲的空軍和海軍存在是一種折衷方案。這種方案可以確保中國為其對臺灣採取的任何軍事行動付出慘重代價。同時,這一方案使得美國相應縮減其以第一島鏈為基礎的所謂遺產,但也保留美國軍艦和戰機繼續在這一地區巡邏。

加勒特計畫也設想美國海軍在印度洋的活動將急劇擴張。不過,它並不是計畫擴大現有的美國基地,而是希望依靠在安達曼群島、科摩羅、馬爾代夫、毛里求斯、留尼旺島以及塞舌耳群島的重要設施(其中有一些是由法國和印度直接或間接掌握的),以及與汶萊、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的防禦協定。這將確保整個歐亞大陸的海上航行自由以及能源流通不受阻礙。通過降低美國在日本和韓國的軍事基地的重要性,並且使美國在大洋洲的足跡多樣化,該計畫將摒棄容易遭到打擊的“首要”基地。

然而,不論如何,美國對第一島鏈的控制正在被迫放鬆。當地居民已逐漸不太同意外國軍隊駐留在他們中間。而中國崛起的同時也使北京變得令人生畏而又具有吸引力——這種矛盾的感情可能會使美國與其太平洋盟國之間的雙邊關係變得複雜。這只是時間問題。當前美日關係的危機本應該幾年之前就出現。目前的危機之所以出現是因為,經驗不足的鳩山政府在與中國發展更深層次關係的同時,希望重新修訂日美雙邊關系的規則,使之對日本有利。美國在太平洋地區的主導地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過時遺產,是中國、日本和菲律賓在這場戰爭中遭受破壞的結果。作為這場半個多世紀之前結束的戰爭的副產品,美國在朝鮮半島的軍事存在也不會永遠維持下去。

在中亞、印度洋、東南亞和西太平洋,在政治、經濟或軍事上會逐漸形成一個大中國。但是,美國的大批軍艦就在這一新疆域之外,而許多軍艦的基地就在南太平洋,另外還有印度、日本和其他民主國家的海軍。隨著中國的自信心不斷增強,其藍水海軍對陸地的依賴將會減少,而它自身也將被拖入一個大的地區海軍聯盟。

與此同時,值得注意的是,正如政治學家羅伯特·羅斯(Robert Ross)在1999年所指出的那樣,從軍事上看,美中關係將比曾經的美蘇關係更加穩定。這是因為東亞獨特的地理環境。冷戰期間,僅僅依靠美國的海軍實力無法遏制蘇聯;做到這一點需要在歐洲派駐大量陸軍。但是,在歐亞大陸的周圍將不再需要這樣的陸軍,因為隨著美國削減在大中國周邊的陸上軍事存在,美國海軍仍將比中國海軍強大。

儘管如此,中國的經濟和軍事力量的增長在未來幾年裡會加劇中美之間的緊張局勢。用米爾斯海默的話來說,作為西半球霸主的美國會竭力阻止中國成為東半球的霸主。這將成為當今時代的一台大戲。

作者簡介:羅伯特·卡普蘭(Robert D. Kaplan),美國新安全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和《大西洋月刊》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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