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華爾街日報
日期:2013/06/24 07:33
美國人一直以來都對自己敢於為夢想而冒險感到自豪。但是﹐如今這種冒險精神似乎正在退卻。
三種長期趨勢顯示出﹐美國經濟的風險偏好已經轉弱。這三種趨勢分別是：公司新增工作崗位的速度越來越慢﹐即使在經濟景氣時也是如此﹔投資者對初創企業的投資越來越少﹔並且﹐從整體來看﹐美國人創建的企業數量越來越少﹐並且他們更換工作或為追求新機會而搬家的意願也越來越低。
上述變化折射出了更廣泛、更持久的社會變遷﹐其中包括人口老齡化以及近期在眾多行業中大型企業優勢地位的確立。專家們表示﹐這些社會變遷可能有助於解釋在過去的三次經濟衰退後﹐經濟復蘇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的原因。
馬里蘭大學(University of Maryland)經濟學家約翰‧霍爾蒂萬格(John Haltiwanger)表示：“美國以前取得的成功﹐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它的活力、它在創造就業和淘汰崗位以及促進就業人員流動上的高效。可悲的是﹐如今我們已經丟掉了護身符。”霍爾蒂萬格曾專門就美國創業精神的衰落展開過研究。
在新理念上押注的公司更容易失敗﹐但也更容易一鳴驚人。雖然企業家們面臨的是渺茫的機會﹐但是那些終獲成功的企業家卻能為其他許多人創造工作機會。
經濟學家們表示﹐一些更為簡單的冒險舉動同樣重要﹐比如：雇員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而辭去現有工作、公司擴大雇員規模以及家庭從經濟疲弱的地區搬至失業率更低的地區。
對美國經濟來講﹐這些承載了信心和雄心的舉動積少成多﹐則有助於加速資金、人才以及資源流向它們需要的地方。
當然﹐過度冒險可能具有危險性﹐這從金融危機中便可見一斑。並且﹐隨著股票市場一路高歌﹐某些類型的風險顯示出了在危機過後捲土重來的跡象。事實上﹐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Federal Reserve)此前曾表示﹐他們正在關注寬鬆貨幣政策令投資者承擔過度風險的跡象。
但是﹐一大批來自學術界眾多學科以及不同政治陣營的美國經濟學家一致認為﹐美國經濟所特有的、經濟發展所必需的冒險情緒正在降溫。從歷史上來看﹐促進經濟高速運轉的冒險行為──大量的招聘和解雇、公司的建立與破產等──給經濟帶來了更多能夠適應市場變化的靈活性。
馬克西姆‧謝利貝克斯(Maxim Schillebeeckx)就屬於長期以來一直在推動美國經濟增長的那種有抱負的年輕人。這位28歲的博士生在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Washington University in St. Louis)攻讀遺傳學﹐他還擁有經濟學的研究生學位。謝利貝克斯參與創建了一家由學生主導的咨詢公司﹐這家公司專門向當地的初創企業提供科學方面的建議。
但是﹐儘管謝利貝克斯對創辦企業很有熱情﹐也具備和初創企業相關的經驗﹐他表示﹐他還是打算去找一份在咨詢公司或是私募股權公司的穩妥工作﹐而不是創建自己的公司或去初創企業工作。
謝利貝克斯說：“就個人來講﹐我非常反感風險。而對於創辦企業來說﹐你必須得甘願全身心地投入。”
霍爾蒂萬格和其他經濟學家表示﹐企業以及個人冒險情緒的降溫恰好與美國經濟增長的全面放緩相吻合﹐特別是在新增就業方面。
在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到20世紀80年代末期出現的八次經濟衰退中﹐美國就業人數恢復到了衰退前的最高水平所需的時間平均為略長於20個月。但是﹐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那次規模相對較小的經濟衰退結束後﹐就業人數徹底恢復卻花費了32個月。
在2001年規模更小的經濟衰退結束後﹐美國就業恢復歷時四年。而目前距上一次衰退結束已經接近四年﹐但是就業仍未達到衰退前的峰值。
對於越來越緩慢的經濟復蘇﹐經濟學家給出了多種解釋﹐其中包括企業外包規模的擴大以及自動化的發展﹐後者能夠讓企業以較少的人力創造出更大的產出。
美國經濟的某些部分仍然深受冒險精神的激勵。谷歌(Google)、蘋果公司(Apple)以及Facebook重塑了科技行業的格局﹐並創造出了新型的產品和服務。能源類企業及其股東斥資數十億美元在新型的鑽探科技上押注﹐而這項投資已經在美國境內勘探出了新的油田和天然氣儲備。舊金山、波士頓等沿海城市以及科羅拉多州博爾德(Boulder)、得克薩斯州奧斯汀(Austin)等大學城則擁有各自引以為豪的由企業家和投資者構成的活躍社區。
但是﹐尤因‧馬里恩‧考夫曼基金會(Ewing Marion Kauffman Foundation)的研究及政策主任戴恩‧斯坦格勒(Dane Stangler)稱﹐和過去幾年相比﹐冒險集中於某些行業和地區的程度似乎更高了。尤因‧馬里恩‧考夫曼基金會位於密蘇里州堪薩斯城(Kansas City)﹐是一家專門研究創業活動的非營利組織。
他說：“我們明確看到了區域分化的現象。美國有一些地區是初創企業的溫床﹐但是﹐在另外一些地區﹐創業活躍程度就明顯不同了。”
對於那些落後的地區來講﹐這成為了一個問題。哈佛大學(Harvard)經濟學家愛德華‧格萊澤(Edward Glaeser)和他的兩位同事去年發表的研究結果表明﹐在創業活躍程度高的城市﹐就業的增長狀況要明顯好於那些更多地依賴於現有企業的地區。
霍爾蒂萬格表示﹐創業是一個數字遊戲﹐是一個從不計其數的參與者中選出寥寥幾位優勝者的遊戲。霍爾蒂萬格和其他研究人員發現﹐一批為數不多的快速成長的公司可以創造出遠高於平均水平的新增崗位數量。但是﹐想要先知先覺地鑒別出這樣的公司幾乎是不可能的。
沒有任何跡象可以顯示薩姆‧沃爾頓(Sam Walton)當初創立於阿肯色州本頓維爾(Bentonville)的廉價商店可以有朝一日令沃爾瑪(Wal-Mart)成為全球領先的零售業巨頭。而傑夫‧貝索斯(Jeff Bezos)當初創建網上書店時﹐人們也預料不到亞馬遜(Amazon)未來可以成為最大的網上商城。
創業的美國人越來越少的原因是：成為下一個亞馬遜或沃爾瑪的機會越來越渺茫──甚至成為成功的小型或中型企業的幾率也越來越低了。
莉娜‧可汗(Lina Khan)是華盛頓智庫新美國基金會(New America Foundation)的經濟學家﹐她曾就初創企業數目的下降展開過研究。她表示：“這表明﹐能夠創造就業崗位的新公司越來越少﹐在員工招聘上展開競爭的新公司也越來越少。在傳統意義上﹐能夠創建自己的企業一直都是一條上升途徑。”
選擇這條途徑的美國人正在變得越來越少。普查結果顯示﹐在1982年的時候﹐新公司（即成立不到五年的公司）大約佔美國企業總數的一半。至2011年﹐新公司的數量僅略高於美國企業總數的三分之一。同期﹐新公司雇員佔就業人口總數的比例則從高於20%降至11%。
上述兩個趨勢出現的時間早於衰退開始的時間﹐並且這兩個趨勢在經濟復蘇之際仍在延續。
與此同時﹐投資者似乎失去了對初創企業的熱情。普華永道(PricewaterhouseCoopers)表示﹐投資到美國的風險資本總額去年下降了近10%﹐並且仍未恢復至衰退前的峰值。
普華永道的數據顯示﹐流向初創企業的資金份額下降的速度甚至更快﹐並且資金的集中化程度更高：硅谷2012年吸引了40%的風險投資﹐高於20世紀90年代後期的約30%。
冒險意願的降低也反映在了美國民眾的遷移狀況中：普查結果顯示﹐美國人搬家的頻率比以前低了﹐州際遷移率已經至少連續20年呈下降趨勢。美國民眾換工作的熱情也有所消退：美國勞工部(Labor Department)的數據顯示﹐去年﹐53%的美國人仍然與之前至少五年做著相同的工作﹐這一比例高於1996年的46%。美國勞工部的數據還顯示﹐2009年﹐主動辭職的雇員比例從2006年的25.2%降至16.1%﹐並且仍遠低於衰退前的水平。
美聯儲的經濟學家發現﹐長期來看州際遷移率的下降與工作更換頻率的下滑密切相關。換句話說﹐美聯儲的研究人員表示﹐美國人搬家頻率降低是因為他們換工作的頻率降低了。
近期人們搬家頻率降低可能與房地產市場崩盤存在一定的關係﹐因為房地產市場的疲弱令數百萬美國業主的負債金額超過了他們房產的價值﹐這讓重新置業愈發困難。但是﹐搬家頻率下降這一長期趨勢出現的時間早於最近出現的房市崩盤。研究人員提出﹐人口統計數據的變化以及雙職工家庭的增多可以解釋這一現象﹐夫妻兩人全部工作可能會使搬家變得更難操作。
公司也越來越不願意承擔風險。比如﹐他們沒有擴大雇員規模﹐而是把更多的現金拿在手上──美聯儲表示﹐2012年底﹐美國公司持有的現金佔其總資產的5.7%﹐高於三十年前低於3%的比例﹐這一趨勢在衰退結束後還有所加劇。美國勞工部的數據顯示﹐企業招聘雇員的速度越來越慢﹐這在較新成立的公司尤為明顯。
安迪‧古格爾(Andy Gugar)於1987年在得克薩斯州泰勒市(Tyler)創辦了餐館梅爾卡多(Mercado)﹐一年後這家餐廳的第二家分店也開張了。至本世紀初﹐這家名為波薩多斯(Posados Caf口)的連鎖餐廳已經在得克薩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開設了十二家分店。
不過從那時起﹐餐廳擴張的速度就變慢了。這家連鎖餐廳現在總共擁有十六家分店﹐每年的營業額可以達到約3,800萬美元。波薩多斯的首席運營長斯科特‧諾頓(Scott Nordon)表示﹐未來該連鎖餐廳可能將擴張至二十家或二十五家分店﹐但是他們並不急於這樣做。
他說：“我們並不想開到一百家。我們沒有擴張的壓力。如果我們發現機會﹐知道嗎﹐我們一定會利用它。但是﹐如果機會沒有出現﹐我們也將安於現狀。”
諾頓表示﹐公司在衰退開始前就採用這種保守策略了﹐但是﹐金融危機以及當前的疲弱經濟讓公司對前景的判斷更加明確了。波薩多斯計劃在未來四年內償清債務﹐並將用現金方式為公司今後的擴張提供資金。諾頓表示：“可持續發展才是重中之重。”
經濟學家也不確定導致風險偏好降溫的原因是什麼。他們給出的可能解釋有：醫療成本的上升﹐這令員工辭職的風險變得更高﹐也令企業擴大雇員規模的成本變得更高﹔國家和地方提高了就業許可的頒發標準﹐這對新手來講不失為一種障礙──最近的一項研究表明﹐2008年﹐美國約29%的就業人員被要求持有政府頒發的就業許可或證書﹐高於20世紀50年代的不足5%﹔另外﹐移民法規限制了來自其他國家的潛在創業者。
人口老齡化也被視為一個原因。年輕人更傾向於創建公司或更換工作。不過﹐風險偏好降溫開始的時間也早於嬰兒潮一代開始退休的時間。並且﹐即便年輕雇員更換工作的頻率也有所降低。
潛在創業家面臨的一個障礙可能是﹐在幾乎所有行業中﹐大企業的優勢地位都日漸穩固﹐這令初創企業很難獲得立足之地。對於一家小書店來說﹐擁有比鎮上其他書店更好的圖書和更友善的店員已經遠遠不夠了﹐它還必須與全國性的連鎖書店競爭﹐甚至還要越來越多地與亞馬遜等網絡書商競爭。
2008年的普查結果顯示﹐在大型企業（雇員人數至少為500人的企業）工作的美國人多於在小型企業工作的美國人。2008年進行的普查首次將這項內容納入了考察範圍。此後﹐這一趨勢仍在延續。
美國家族企業公司(Family Business USA)的總裁亨利‧哈奇森(Henry Hutcheson)表示﹐繼承家族企業也已經嚇跑了年輕的一代。美國家族企業公司專門為家族企業提供咨詢服務。
他說：“那種加入藍籌企業的誘惑和安逸﹐那種得到好工作和不菲薪水的感覺﹐看起來似乎難以抵擋。人們會說﹐‘我可以去接管父親的園藝商店﹐一週七天苦心經營﹐每天從清晨忙到傍晚﹐或者我也可以去管理一家家得寶(Home Depot)超市﹐這樣我不僅可以得到15萬美元的年薪﹐還可以享受週末和假期。’”
托尼‧雷尼(Tony Raney)就面臨這樣的選擇。直到一年以前﹐雷尼一直都在自家經營的一家小型連鎖電器商店內工作﹐他家的商店位於北卡羅來納州威爾克斯伯納(Wilkesboro)。在看到自己的繼父連深夜和週末也要工作後﹐雷尼有了不同的想法﹐而當他看到全國性連鎖賣場的賣價低於自家商店後﹐這種想法就更強烈了。他說：“做一名獨立企業主風險更大。大企業對你虎視眈眈。”
一年前﹐雷尼離開了家族企業﹐來到一家全國性的評估公司做起了數據輸入的工作。他說：“我覺得更有安全感了。我並不想一呼百應﹐在公司里領導別人。我只是想每天上班﹐做我的工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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